种田

时间:2014-06-18 作者:宣传科 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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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像一支离弦的箭从田尾快速地向田头射来,瞪圆了双眼,怒目而视。
   “还指望吃上你的饭呢!我还有指望么?”
    父亲的责骂声,犹如夏日的暴雨来得那般骤然,在我还没有明白所以然的时候,就劈头盖脸涌了过来。我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满腹的委屈,喉口似被梗住了,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
    那次挨骂,我十二岁,正好赶上“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的农忙抢种时节。偏偏父亲干活的工地也需要早出晚归。母亲有疾,我无长兄,父亲只好带着我在四更天,趁着月色去拔秧。拔秧不需要明亮的光线,只要凭感觉,逮住秧苗根系上方的茎杆,在糊糊的水田里一拉,就能一把一把拔下带泥的根系。在水里唰几下,泥就掉了,然后用沾了水的有韧性的稻秆顺着握秧苗的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缠绕,打个活结,一束秧就扎好了。
    这些都是摸黑能做的事情,父亲做好了以上的准备工作,是为了在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就赶插上几分田。
   “她是个懂事的囡!”父亲曾在人前多次表扬我。一是因为像我这样的小姑娘,能干田地里的活,像拔秧,我的速度之快,扎秧之牢,干活的持久性,在村里同龄人里属于佼佼者;二是我不但田间干活勤快,书也读得比细佬好。
    我也一直因此洋洋自得。
    那天,我拔好秧的时候,父亲把秧抛到了田里,望着我小一会儿,说:“要不,你来试一下”。
    插秧,我没试过,但看过。在纵横的阡陌间,一块块如镜的水田里,庄稼汉们顶着骄阳,将两只裤脚挽起,双腿分开略宽于肩膀,做扎马步似的半蹲姿势,人向前倾,手伸在更前面,屁股翘着往后退,就像一只倒退的青蛙,很简单的样子。只是屁股不够翘,一不小心,泥水就会湿了你的裤杈。
    我糊糊涂涂就下田了,父亲帮我起了开头,一行五株秧苗,让我按照他的样子去种。我确实也没有怎么领会要领,但也没敢问,就照着大人们的样子种着,把屁股翘得老高,深怕弄湿了裤子。父亲又另起一行,自个种开了。我发现我看的和做的完全是两码事,看别人的样子轻轻松松,而我居然分不清混混的泥水下面到底是水?还是泥?也不知道插多少深合适,尤其是一些地方,水下面好像连泥土也没有,有些秧苗还浮了起来。父亲一下子插到了与我同肩的地方,看都没看我,很快把我甩在了前面。我磨蹭着,觉得很无趣,低头看着水田里的天空,还有自己的影子发呆。我只种出几步,而我父亲已经在田尾了。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父亲气势汹汹的那一幕。
    “还哭!自己做事情做成这副样子,我以为你是可用的才骂你!你如果觉得我今天骂你有不对的地方,就把这件事情记下来,到你长大的时候再来找我算帐!”
    父亲的责骂声越来越少,最后叹了一口气。他接了我手里的秧,埋头插了起来,一边种,一边言语:“种田就像你们写字,横是横,竖是竖,都对齐了,垂直向下插,插得差不多深浅,自己脚印踩过的地方,泥土就要迸回去,否则秧苗就会浮起来。”
    我就像一根柱子杵在田头,盯着田里父亲的一举一动,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心里不服气地抗议着:“我当然是可用的!”父亲不说话,我也不言语。种过了一半田埂的时候,他突然抬头,问我,还要不要再试一下?我默不做声地下了田,按照他说的要领,一撮一撮地把秧苗插满了水田,果然是有用的。父亲也杵在田梗上不动。待我种出三尺远的时候,父亲说了一句:“这才有点样子”。
    就是那个初夏,我放学的时候就翘着屁股,就像在写字一样,在田里一横一竖地笔画,直到把家里的一亩多地描摹完。种的不仅快,而且整齐,父亲的责骂似乎激发了我的潜能,让我一下子就学会了这种技能。虽然我被晒成了一条黑泥鳅,脱了一层皮,却也收获了全村男女老少的目光,每一个路过我家田头的人,都会投来赞许的目光,“这个囡,真懂事!”
    后来,我去异乡求学,再工作,结婚生子,手指甲不再落泥,更不要说种田。只是农忙时节开始,就会想起年少的光景,想起第一次插秧挨了父亲的训。父亲已逐渐苍老,成年之后的我,才逐渐感受到了父亲的爱,就藏在了那些无厘头的责骂声里。
    父亲一定不会想到,他骂我的事,几十年之后,我果真记牢了。打是亲来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成材。感谢父亲,我已成材。   应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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