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雪莲,爱到荼糜
烟雨江南,山水人家。玲子、燕子和强哥就出生在这样的江南小镇上。玲子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家境比较困难,能吃饱穿暖已让父母勉为其难了。而强哥的父亲是大队会计,又是一名木匠,家境就阔绰多了。在孩子的纯洁世界里,是没有什么“门第”观念的,他们时常玩在一起,上树掏窝,下河摸鱼,捉迷藏,打水仗。他还时常从家里偷来鸡蛋为玲子打牙祭,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算是美味佳肴了,以至在许多年后的今天,玲子仍能清晰地记得那股水煮鸡蛋的清香。童年是一支快乐的歌,无论到了中年还是老年,在我们记忆的一角,总会怀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光阴荏苒,玲子和燕子上了医专,强哥则参军到北国的边陲,不久又入党提干,在南国军事学院学习,生活在他们面前展开了新的篇章。相比燕子的泼辣个性,玲子性情更显温婉内向,而强哥更显英气逼人。自发小起,玲子和强哥就志趣相投,可谓是青梅竹马,一种美好的情愫在少不更事的他们之间已然滋生,只是当时他们太小了不知道而已。他们书信往来,谈理想,谈人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临近毕业时,他利用休假时间探望了她,从而确立了恋爱关系。
玲子在家乡的小镇医院上班,工作兢兢业业,深得同事和患者的好评。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偶然事件,她和他的生活会按着铺好的轨道延伸开去。可人生就是如此多变,从此他们两个象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渐行渐远,永无交汇的一点。有一天她看到一则关于西藏医院缺医少药的报道,并正在招募援藏志愿者,于是萌发了去西藏的念头。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本有一颗仁者之心。早些时候,该地区暴发了人人谈虎色变的疫病,不幸染上者有性命之虞,本来医院规定要中职职称及共产党员者上医疗第一线,她自告奋勇代替本科室带有幼女的大姐去了疫区,并出色完成了任务。她给他去信说了自己的想法,很快地他回信表示支持,并约定了三年之期归来结婚,女人的第六感觉是敏感的,在字里行间她隐隐地感受到了他的不情愿。
此时的她无暇他顾,毅然踏上赴藏之路。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青藏线上,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横亘千古的荒漠高原上,十数只藏羚羊一掠而过,扬起滚滚黄沙;跨过无人区,天空是那样的蓝,白云朵朵,圣洁的雪山,山峰下绿色绵软的草甸,牛羊成群,流水淙淙。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来到这里,蒙尘的心也变得纯洁起来。
一路上风尘仆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安达乡卫生院,玲子对于藏区的艰苦环境已有所耳闻,但眼前的景象仍超出了她的想象。两间破旧的小房子,医疗设备几近于无,一副半新不旧的听诊器和血压计;简易的诊床;药品参差不齐…,一位即将退休的老院长迎了出来,在玲子来之前,医院也仅有他一人,他语重心长地对玲子说:“这里的条件是艰苦些,以前好多大学生来了一拔又一拔,最多做了一年多又走了。孩子,这里的担子可不轻呀,作为一名医生,你可要坚持住呀。”玲子坚定地对院长说:“院长请放心吧,我是自愿来这里的,不是来享受的,我一定好好工作。”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有你这样愿吃苦的孩子来了,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待玲子熟悉手头的工作后,老院长放心的回老家去了。
藏民多以放牧为生,居住比较分散,有些房屋建在高原山坡上,遇上天气好的话,巡诊完整个乡也需一周左右,要是碰上风雨大雪天,山路泥泞难行,有的溪流更加湍急,要淌水过去,更是险象环生,十天半个月打一个来回也是平常的事。对于生长于江南水乡的她来说,单是高原反应就够难受,有时走上坡路,走一步就要大口喘气,更别说饮食、生活习惯的迥然不同和缺医少药的艰苦条件。所谓入乡随俗,好在不久她便适应了高原气候,原本水嫩嫩的脸上也有了一抹高原红。原本闻不得奶味,现在糌粑、酥油茶成了她的最爱。有位善良的卓玛大妈看到她太忙,时常连饭也顾不上吃,端来热汤热饭给她吃,有空时帮她打理生活,可谓是汉藏亲如一家人。不到三个月,她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本地藏民,也熟悉了他们的健康状况,为尽快建立健康档案,她常通宵达旦地工作,并对儿童、孕产妇、老年人、重点筛查人群情况了然于胸,对于高血压、糖尿病等人员制定一周回访制度。她随身携带急救箱,无论白天黑夜,病人随叫随到,对于不便就诊的病人,她上门诊治,有位藏族老阿妈患有糖尿病足,她翻山越岭定期为其换药,对于无钱买药的患者,她拿出微薄的工资为他们买药。十余年下来,她资助的金额不下五万多元。针对医疗设备的严重缺乏,她多方筹措,有时用工资购买必备药物;并与家乡多家医院联系,捐献设备及药品。一晃三年过去了,经过几番努力,医院的面貌焕然一新,她的仁心仁术赢得了藏民的交口称赞。许多被她救助过的乡民用藏族表示尊敬和爱意的哈达戴在她的脖子上,被誉为‘哈达姑娘’。
玲子的援医工作在当地开展地如火如荼,一场情感劫难却悄然来袭。初来藏时,强哥的来信是一周一封,语多关切问候,后来是一月一封,渐次几个月,转为冰冷,不知何时起竟是杳无音信。记得最后一封信强哥是催逼她回去,可她在想:我走了,藏区的人们怎么办呀?她按原来的地址去信说明详情,让强哥再等一段时间,却如断线的风筝,从此她和他失去了联系。工作之余,心无旁鹜,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伫立在窗前,遥望着东南的天空,一丝忧愁涌上心头。欲待问候却是关山阻隔,欲待倾诉却是锦书难托,久未通信的燕子的来信如晴天霹雳令她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她在信中愤愤地骂道,强哥是个陈世美,早在年前换防到京都,并和部队一位高干子女结婚,只怕这会儿孩子都有了,你还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傻傻地等他,你回来一趟,好好质问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她的嘴唇哆嗦着,无声的眼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直至夜深沉,月如钩,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只有高原的山风掠过窗前,吻干了她脸上晶莹的泪花。当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见邻居卓玛大妈站在床前抹眼泪,她拉着她的双手关切地说:“孩子,你发着高烧,已睡了三天三夜了,现在终于醒了,我给你拿点吃的去。不管遇到什么事,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喝了热气腾腾的酥油茶,玲子感觉好了许多,她笑着对大妈说:“谢谢大妈,我没事的。我病了这么久,一会去出诊了。”
往事如烟,风花雪月的情事如风散去。“陌上花开意迟迟,人生莫若初相见”,那些青葱岁月里的纯洁情谊也不复存在,仍令她心头隐隐作痛。人长大了会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沾染上些许颜色,有的人令人赏心悦目,有的人令人作呕。早在分手之前玲子决意扎根西藏,本来她还有意动员强哥也到此地来的。价值观、人生观的不同,致有今日之事,她也放下了,长舒了一口气。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相忘于江湖。
在草甸上,在溪流边,在雪山脚下,时常可见玲子热情洋溢的脸,步履匆匆的身影。光阴似箭,不觉已过了十五年。在家乡人民的资助和当地政府的努力下,一座崭新的医院矗立在高原上。在此期间,她还刻苦钻研中医和藏医术,为了找准穴位,在自己身上试针,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孔。从而对胃溃疡、糖尿病、高血压等病具有独到的治疗方法。她成了名闻遐迩的名医,四邻八乡的村民纷纷慕名而来。不觉间满头乌黑的长发已是白发丛生,皱纹也爬上不再年轻的脸,家里年迈的母亲声声催归。午夜梦回,故乡的山,故乡的水还有母亲炒就的家常菜不时浮现在脑海中,可是这里实在抽不开身呀。有一次,她想探亲回家,乡民们以为她要离开了,纷纷要求她留下来,并对她说:“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呀?”其实她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她也舍不得这里勤劳、淳朴的人们,以至上级要调她到条件好一点的医院去她婉拒了。大妈怜惜地对她说:“孩子,你太苦了,找个人好好疼你吧。”玲子指了指自己的心,说:“大妈,在这里行医,我一点也不苦,我心中已充满了爱!”
是啊,上善若水,人生有大爱,大爱而无疆,医者仁心仁术播洒四方。人生若此,又有何憾呢?!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出奇的寒冷,天空灰蒙蒙的,纷纷扬扬下着鹅毛般大雪,原野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黄昏时分,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位中年男子急匆匆冲进医院敲门,急切地说:“医生,快救救我妻子,她在家难产了。”玲子二话不说,拎起急救箱往外冲。等到了产妇家中,听说已接生了十余小时,孩子还下不来,产妇已气若游丝,送当场医院又来不及了,她立刻展开急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母子俱安,她也累得全身大汗淋漓。在产妇家人的声声道谢声中,她又匆匆踏上归途,因为明天有一个重要学术会议在县城召开,并且医院里贮备的药品不够需要购买。天全黑下来,她常走的一条小溪水也涨了不少,但尚能淌过去,当她走到水中央时,上游洪流暴发,一个浪头打来,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栽入水中,坠入无边的黑暗……
藏民们闻讯纷纷赶来营救,并把上下游搜救范围扩大到十公里仍未果,他们把洁白的哈达抛入水中,祈祷她能平安归来。那是一场席卷全镇的生态灾难,她赫然列在失踪者名单中。
她如高原上的雪莲,傲然挺立在雪山之上,亭而独芳,爱到荼糜,为寒冷高山铺满春色。
残阳如血,苍茫的大地无语,起风了,天空中飘舞着一条哈达,向远方飘去……
综合病区 徐爱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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